怀旧四题

　　心祭
　　纸黄了，墨干了，情香了，泪飞了。
　　一张又一张的祝福，在一天又一天的日子里老了，老得几乎已经完全退出了记忆。它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证明时间会冲淡许多东西。
　　偶然一瞥，它们便映入了我的眼帘。呀，这些贺年卡已经在墙上呆了十几年了！不行，我得让它们下来，否则它们会冻坏的。曾经如火的心终究也会发觉墙的冰冷，冰冷的墙早晚会将火热的心送进无底的深渊。于是，我伸开双手将它们从墙上揭了下来。由于原先是钉上去的，所以无论我如何小心翼翼，还是有一两张破了，破了就破了吧，我们再细心再努力，也难以挽留昨天，昨天注定了要远去。今天还能想着昨天，今天还能依稀看到昨天，这已属万幸了。人，真的要知足，有的时候真的要学会知足。知足的人生，常常就是快乐的人生。
　　一句句真挚朴素的祝福，一个个陌生或熟悉的名字，一个个温暖可爱的字迹，带我冰冷而寂寞的心飞进了花香鸟语的季节，字还在，名仍存，祝福还依旧，可如今人在何方，真心是否依旧？当年的你们，是否真的明白那一份份祝福的分量？如今的你们是否还会有当年的祝福心愿？
　　我在抚摩，我在怀念，我在发问，可无人应答，除了窗外的夜雨。雨是夜的精灵，你是我的精灵。也许夜尽了，一切都会成空。
　　依稀的梦
　　一转眼，外婆已经远去了十余年。
　　提起外婆更多的是愧疚。我真的不清楚外婆的生卒年月。只是约略知道一点，很少的一点。至于外公，更是知之甚少。天下像我这样的儿孙恐怕没有多少吧？
　　一想起外婆，就会想起外婆那双慈爱的眼睛，那双颤悠悠的小脚，那副洁白的假牙。我的外婆就是这样一个老太太，静静的走进我纯真的视线，悄悄的远离我无知的记忆，她给了我许多，却未曾索取一点；我接受了她很多，却未曾回赠一点。直到今天，直到她老人家远走了十几年后的今天，我才像是第一次发现她的爱是如此的深厚。此时此刻，我不由得悔恨起自己的麻木与无知。然而，爱我疼我的外婆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，我再也无法看见她的慈祥，再也无法听见她的关怀了。朦胧间，往事一件件浮现开来，潮湿了双眼，潮湿了心灵。
　　外婆住在大峪沟里边的山村里，我们家住在沟外面的小河旁，去外婆家要走十九里山路。按老家的风俗，农闲的时候，女儿时常会带孩子回几次娘家。从我记事起，父亲便为村里做事，时常整天不在家。接到外婆捎来的口信后，父亲一大早就送我和母亲去外婆家。翻山越岭，走过几条沟，淌过几条河，来到南沟口。中午的天梁上总是坐着一个人。站在低处远远望去，像是一尊凝固了几个世纪的雕像。外婆总是习惯于挪着她颤巍巍的小脚，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梁顶，坐在石头上眺望沟口，眺望着女儿、女婿、外孙的到来。当我们走到沟内的第一个分叉处时，母亲总是走上去接外婆下来。外婆见了我总是很欢喜，两只慈爱的眼睛格外的温暖。每次走的时候，她总是抱怨母亲呆地日子太少。当我们走出沟口五六里地的时候，回头张望，外婆还在梁顶的石头上张望。
　　外婆用她那慈爱的双眼眺望我的到来，又眺望我的远去。我可以走到天边，却无法走出外婆的双眼。
　　而今，一个人在北风中站在梁顶的山石上，望着不远处的两座老坟，回忆着我的外婆，泪水又一次汹涌开来。外婆，远去了许久的外婆啊，你再也不会走出我的记忆了。
　　怀念狼
　　一转眼，离开宝鸡已近两年了，不知母校是否变了样？怀念母校，怀念往昔的校园生活时，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只狼，想起了秋雨中它的泪水与哀鸣，想起了许多似乎不可理解的东西。
　　记得那年五一时，我同三个老乡一道游人民公园。当时花红柳绿，游人如潮。瑞玲领我们去北边的动物园里看猴子，一只只猴子上跳下窜，忙得的不亦乐乎。不经意一瞥，那只狼便跳入了眼帘。只见它蹲在笼子中，双眼望着远方，一动不动，似乎不知道前面有人。不知为何，我的心猛跳了一下，那天不时想起它，一直不曾高兴起来。虽然身边有幽默的李峥，温柔可人的瑞玲。
　　十月二日那天，秋雨蒙蒙。揉揉疲倦的双眼，从书山题海中抬起头来，朦胧间，似乎又看到了那只狼。当我站在笼子前时，它真的蹲在里面，一动不动，似乎凝固了一千年。棕色的毫毛上挂满了水珠，深陷的双眼里竟然涌动着晶莹的泪珠。它在怀念，它在沉思，它在哭泣。一阵秋风袭来，它突然伸长脖子叫了一声。声音不大，可我却分明感到了心的震颤。可怜的老狼，可怜的我，我们为何来到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，喧嚣的都市里哪里有你我渴盼的幸福？
　　黑色的三月十日，考研的洪水淹没了我。眼前的大铁笼中空空荡荡，只有几根绒毛似乎在证明你曾经的存在。你到哪里去了？你真的自由了吗？长长的期盼，苦苦的挣扎，难道全都落空了吗？万千哀鸣，无人应答，除了游人的欢笑。漫漫人生路，谁不是游人？
　　你走了，不知归程。我也要走了，如落叶一片，随风飘舞，飘忽西东。
　　一抬头，柳枝已弄绿。狼兄，你现在好吗？
　　最后的一眼
　　床搬了，纸揭了，小小的屋子一下子宽阔了许多。该搬的似乎都搬了，没搬的全是搬不了的。看了一眼又一眼，看了一遍又一遍，看清的是一块块地砖一条条缝隙，看不清的是一丝丝无言的叹息、一缕缕悠长的心颤。
　　一扇门，两扇窗，七十快地砖，满眼的温暖，一室清辉，一杯淡茶，一曲浪漫，一纸雅文，也许从此只能是回忆。明天或是后天，我所居住的听雨轩就会化做一片瓦砾。今夜，就让我再看你最后的一眼吧，我的小屋。今夜，就让我尽情地向你倾诉我的衷肠吧，我的小屋。
　　离乡千里，满眼风雨。一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屋，一张书桌一张床一盏灯一本书就是一个温暖的家。一个人的家有一个人的随意与丰富。一个人静静地看窗外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。听雨轩，听不尽四季风雨悠长。听雨轩，听不尽一世曲径通幽。
　　要搬家了，一伸手，却无处可动。原来一纸一钉都已有了根有了命，揭下一张纸，满屋的灵气就会减一分。拔下一颗钉，一室的清幽就会损一分。揭着拔着，心边隐隐做痛，仿佛揭去的是皮肤，拔去的是筋骨。满屋的精灵聚到一起，集体告别，告别今天告别曾经的随意和丰富。隆重过后，永远是冷清。接受了隆重就该时刻准备接受冷清。冷清是隆重的代价。
　　一转眼，隆重的集会就该烟消云散了。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小屋里，顿时有一种莫大的孤寂伴着极度的失落袭上心来。一只雏鸟在风雨中从美梦里掉下暖巢，我听见了凄厉的风声、雨声、惊叫声和哀号声。
　　看吧，请让我看你最后的一眼。今夜，请和我倾诉衷肠。今夜，请和我梦中话别。我要再看你最后一眼，我梦中的小屋。
　　作者   彭丹俊    电子信箱   pengdanjun@yahoo.com.cn
　　通讯地址    河北省三河市第三中学      邮编06520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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